教育科技和二手车市场有何相似之处？
科技将重塑教育行业这样的话，好像已经流传多年，但似乎未能真正实现。今天的文章分析其中的成因，并探讨以影响力为核心的投资模式如何引领教育科技行业的变革，从而释放其巨大潜力并促进学习者的利益。
插图：iStock/Mykyta Dolmatov
至少从克林顿任美国总统的时期开始，教育科技行业（education technology sector）就经常被誉为“从根本上改变全球教育体系的催化剂”。截至 2023 年，该市场的收入已超过 3200 亿美元。尽管如此，在全球教育年支出超过 6 万亿美元的背景下，教育科技的经济贡献似乎仍然远远不够。
教育总支出中的绝大部分被传统成本类别的开支所占据。在美国 K-12 教育中，超过 95% 的预算用于薪酬、运营和服务，仅有约 2% 用于技术。这大大低于美国企业平均 8.2% 的技术支出，也远低于数字行业 22% 的技术支出。即便如此，美国三分之二已购买的教育软件许可证处于未使用状态。教学中对教育科技的使用往往是一种拓宽边界的尝试，而不是可靠的（常态）方法。
但这并不妨碍该行业长期处于被热炒的状态。例如，作为谷歌搜索关键词，“教育科技”一词目前正处于人气峰值，远超“气候科技”（climate tech），与“医疗科技”（med-tech）平分秋色。然而，在私人医疗保健市场上，医疗科技的市值估计为5万亿美元，占8万亿美元整体市场规模的60%；与此相比，全球教育科技的市值则远远落后，大约只有6万亿美元总支出的5%。
经历了由疫情引致的热潮后，私人教育科技投资下降了50%，到2022年降至 250 亿美元。虽然教育科技交易的数量是气候科技交易的两倍，但它们平均只吸引了后者八分之一的资金。这凸显了一个基本问题：教育科技的融资市场似乎不适合支持有效的学习解决方案。
▍汲取错误的教训
教育科技包括了学校学习和成人工作中学习，其面临一个独特的挑战，即最终使用者并非购买者。教育科技几乎总是由学习者或教师以外的人购买。这种脱节可能会延误使用者对优质产品的认可，并使劣质产品陷入漫长的软件审查周期。其他技术领域的“产品与市场契合度”（"product-market fit"）概念认为，解决用户问题将推动需求，但在教育科技上并不一定适用：最好的解决方案并不一定占据主导地位。
此外，衡量教育科技的功效（efficacy）本身就很困难，通常依赖需要大量资源的研究项目。此类研究项目成本高达六位数以上，而且缺乏公认的通用指标。即使教育科技买方想采购最好的产品，但要知道哪些是最佳解决方案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反之，这使投资者难以预测产品的采用情况，因此有碍于购买决策。
教育科技的另一个特点是其巨大的多样性。市场被细分为高等教育、K-12、学前教育、企业和开放式学习等领域，每个领域都有其独特的细分市场和独特的要求。这种多样性使投资者很难进行直接比较：教育科技投资类别有 30 多个细分市场，可寻址市场（total addressable market, TAM）总额为 3200 亿美元（美国为 1150 亿美元），每个类别的平均规模不到 40 亿美元。对于投资 10-20 家企业的投资基金来说，这种规模是有局限的，无法实现专门化。
解决方案市场总量小的问题给风险投资界带来了更多麻烦。苹果公司称，全球有超过8万个iPhone教育应用程序，而美国教育科技公司的数量估计超过 1 万家。结合这一市场规模，可以得出结论：一家教育科技公司的平均预期收入为 1,000万美元。这似乎与风险投资公司根深蒂固的期望获得10倍投资回报的想法和猎取独角兽的理念格格不入。虽然迄今为止，教育科技行业已经出现了大约30家这样的独角兽，但它们仍然只是统计上的个例，而不是一种可行的投资理论。
从投资者的角度来看，教育科技资本市场的特点与乔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在其 1970 年发表的概述“柠檬问题”（the lemons problem）的论文中所研究的二手车市场并无区别。这指的是，尽管投资对象层出不穷，然而投资者在购买股权之前却没有万无一失的方法来衡量其质量，创始人也无法可靠地进行沟通。因此，投资者处于最终获得不合格、低说服力的投资的境地：少数可能是好“桃子”，但大多数可能是“柠檬”。这就逐渐把“桃子”挤出了市场；那些创造出真正有助于提高学习成果并有可能被广泛采用的产品的教育科技创始人，由于被假设是“柠檬”，投资意向书缺乏吸引力而被挤出了市场。这种循环的结果是，“柠檬”获得资金，而潜在的“桃子”则得不到任何资金，只能离开市场。
教育科技的“柠檬问题”在财务数据中显而易见。根据Preqin对2008年至 2023年期间至少投资过一次教育科技的所有风险投资公司的数据，教育科技风险投资基金的平均回报率为 17%，而其他科技风险投资公司的平均回报率为 36%。许多以教育为重点的风险投资基金已经关闭，很少有基金退出，导致投资组合中的教育科技资产表现不佳。
终端用户越来越注意到“柠檬”的问题。例如，联合国最近发布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报告，强调大多数教育科技产品从未经过评估，只有不到八分之一的英国公司经过严格测试或披露第三方认证。在美国，每 10 个教育科技决策中只有 1 个有同行评议的证据支持，而且大部分数据的来源并非完全中立（biased sources）。
州教育科技主管协会（State Educational Technology Directors Association）近期的一项调查发现，半数以上的美国教师认为他们没有有效利用现有的教育科技，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教师认为需要更多的教育科技。这个 “柠檬问题” 反映了预期的教育科技革命的广泛延迟，因为未经测试的工具给 “桃子” 的承诺蒙上了阴影。
▍转向以影响力为核心的投资模式
虽然投资者对当今教育科技问题的影响显而易见，但他们也有可能引领改良。借鉴其他市场影响力投资的经验教训，有四项与教育科技界相关的社会创新可以解决潜在的“柠檬问题”：
1. 在投资过程中体现影响力意图
有意将资金投入教育科技领域的投资者在寻找投资标的时应明确假设，从长远来看，如果该技术能产生真正的教育影响力，那么他们的资金将产生更高的总回报。为此，他们应在尽职调查过程中正式确定投资对象的功效。虽然在最小可行产品阶段，可行性研究或临床试验的成本过高，但使用资源消耗较少的技术可以合理地了解教育科技的功效。例如，美国教育部提供了一个框架，将教育科技解决方案分为四级。四级认证的条件是“有证据”（“promise of evidence” ）和“有理由”（“having a rationale”），而三级认证则要求“有一项相关研究，并有适当的统计控制”（“one correlation study with proper statistical controls”）。认证是通过政府赞助的机构What Works Clearinghouse授予的；投资者可以加入这样的框架，前提是最好的教育科技产品在获得认证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如果有问题，也许就不应该扩大规模。猫头鹰风投（Owl VC）就是一个很好地利用了这种逻辑的教育科技投资者，该公司的年度影响力报告详细介绍了其所投资公司功效评估的严格程度，披露了有多少公司的产品有研究基础、进行了准实验研究，或有一名全职员工专门负责成果评估。
2. 通过查阅学术文献了解更广泛的影响力潜力
投资者可以通过自上而下去整合更广泛的学术研究来补充自下而上的证据水平逻辑。仅 ERIC 数据库就有超过 2.8 万项有关教育功效的研究，投资者可以利用这一资源，对未来的教育科技工具与现有干预措施进行更深入的比较分析。通过了解学术界的共识--对论文进行三角分析，并在没有数据的情况下做出假设--可以对预期功效进行全面描绘，解决影响力的可规模化程度、深度或额外性等问题。这样的努力可以确保资金不仅分配给功能性解决方案，而且分配给那些超越现有替代方案的解决方案。然后，影响力加权账户等框架可以帮助将学术见解转化为可量化的预测，为未来的影响目标提供基准。Summa Equity 是一家专注于可持续发展的私募股权基金，其影响力报告利用学术研究来量化其投资对环境的影响，并为其投资组合公司设定未来目标。
3. 在投资组合层面建立影响报告的基础设施
虽然初创企业可能会对建立功效评估和报告功能望而却步（这是对的——他们不应该自己检查自己的作业），但投资组合投资者可能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投资者不仅有动力对其投资的效果进行冷静的评估，以达到治理和指导的目的，而且还能从在其投资组合中部署此类影响力基础设施的知识协同效应中获益，即对10家公司而非1家公司进行测量。为此，投资者可以聘用内部员工--事实上，许多影响力基金已经开始聘用专门从事影响力功效评估的人才，但他们也可以利用外部解决方案，如LearnPlatform。有了投资者带头进行功效测量，行业标准的趋同将加速，同时也能对教育影响力与商业潜力之间的关系有更深入的了解。反过来，影响力的复杂性将使投资者能够更好地挑选未来的投资对象，更有效地在现有投资组合中分配资源，并最终向自己的有限合伙人报告影响力，扩大未来的资本获取渠道。
4. 使持有期与现实的规模化时间表保持一致
最后，必须调整一些困扰教育科技风险投资的急躁逻辑。风投公司花钱扩大销量的经典模式并不适用于大多数教育科技领域——对技术持怀疑态度的学校和注重开支的企业来说，销售周期要长得多，而且吸引力不是通过病毒式传播而是通过多个学年建立起来的。寻找教育科技目标的投资者应考虑重新规划他们的回报预期，从“猎取独角兽”的想法转变为“培育骆驼”的想法——持有企业七年或更长时间，耐心地帮助它们建立客户群，同时对产品进行微调。由于市场规模小、格局分散，教育科技企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独角兽。不过，它们可以通过具有粘性的客户群提供稳定、经常性的现金流，如果承保得当，尤其是在经济不景气的市场中，这将是一种具有商业吸引力的投资策略。投资者可以通过延长持有期和调整规模雄心，为终端用户使用和评估产品创造必要的空间，减少“柠檬”销售商带来的不健康压力，让“桃子”重新回到市场。
教育科技革命仍有可能发生——毕竟，教育是一个全球支出达 6万亿美元的领域，而软件所占份额却非常小。就像现在买一辆二手车比 20 世纪 70 年代更容易一样，教育行业也可以从“柠檬问题”中解放出来。由于带有缺陷的融资市场是目前发展不足的根本原因之一，由投资者发起的自我改良可以使所有利益相关者受益，最重要的是使学习者受益。
雅各布·拉本是Achieve Partners的一名投资专家，这是一家总部位于纽约市的影响力基金，旨在通过投资缩小美国的技能缺口。他在哈佛商学院攻读 MBA 期间进行了本文的研究。